受父影響,迷上丹青
儘管父親,擁有眾多發揮的藝術本能,卻因地方太小,收入仍難承家庭重擔,國小三年級開始,晨昏間何肇衢投入茶園的管理,協助母親,謀求營生之道。
茶園的管理,真是苦不堪言,但是卻讓我領悟了勤勞資有生的道理,深深的感受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穫的道理,看到母親在背一個拉一個的情形下,仍得任勞任怨的在茶園一起一伏,身為長子,痛澈心肺。因此,小小年紀的他已無視粗活的艱難,包括挑水、煮飯、洗衣也只是家常便飯。心中念念不忘的仍是想如何能像父親,他,十分嚮往著舞墨揮筆的生涯。
所以雖然茶園常碰到到的是刀斧、鋤、耙,卻也不忘旭日東昇的璀璨和夕陽西下晚霞的繽紛,那種美的震撼力,常常吸引了我,編織著數不盡的夢幻∶假如我能有錢買紙筆的話,我一定要畫畫,把「母親」和「茶園」、「晨」及「夕」全搬在畫紙之上。但是無奈家中食子浩瀚,縱有才情和理想,還是得和現實配合,所以他空有滿腦子想執畫筆,採擷大自然的夢想,但也只能暫時凝結心中,以待有朝一日付諸實現。
曾受完整的日本教育
從民國廿七年起至卅四年之間,正值中國遭逢長達八年的抗日戰爭,整個大陸、抗日熱潮成為洪流,台灣雖然被日本統治,也不得安寧,幾乎整個中國籠罩在警報聲中,驚嚇時期的情況下度日。
當時,不許寫讀漢字漢文,不允許說母語,連學校教育也由日本人來主導校務,他們希望把台灣換血成為小小的大日本帝國主義新思潮。何肇衢,算是逃過一劫,未被選上當軍夫送走,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自幼便就讀完全日式小學,在日本的小學基礎教育上,是極為傳統和重視人格發展的,這種良性的教法卻是可以採納和借鏡的。他在竹東所上的小學就是屬於純日本教育方法的學校,當時稱為新竹州模範小學,特別重視「公民道德」和「家庭倫理」。憨厚、仁慈的何肇衢,原本在家中早已實踐中國的傳統「兄友弟恭」,「忠孝傳家」的生活模式,又受日式教育的的嚴格教養,更加強了自己身為長子的典範形象,在他的腦海中深深的刻印了這兩種文化的傳統美德,將身教言教融在生活之中,所以他有著一股「兄長」的威信和長兄如父的使命感。除了塑造成他為人兄長的性格之外,最大的收穫是他精通了第二國語文,也因為精通日語才讓他快速的尋找到了走進藝術大道。
想輟學卻遇貴人
三十四年光復後,他正式接受中文教育。雖然在此段就學時間,遇到了美術啟蒙恩師賴榮來老師悉心教導,給予了極廣博的知識和技法,但是因家境困苦,不能心從所願,奢望投考高中。於是中學一畢業,便不再升學,希望能謀求職業。我和弟弟耀宗商量的結果,還是覺得「就業」才可以解決家庭生活上的問題,因為負擔不起學費,只好停止讀書的念頭,正在此時碰到了一位父親朋友的弟弟,新竹縣縣長鄒清之先生,我和弟弟兩個人帶著自家出產的竹筍和鴨蛋去縣長家,打算找個打雜的差事,沒想到縣長卻給了個當頭棒喝:「年輕人窮有什麼關係,如果不讀書求上進那才註定一輩子貧窮,趕快回家去準備升學,師範學校是不需繳學費,包括生活費也可全免,讀書才有前途。」並且還婉拒了竹筍和鴨蛋:「家中已經是度日艱難了,還帶什麼禮物,快帶回去自家食用吧!」事實上,心中早想準備升學,只是不忍雙親操勞,只有作罷而已,如今有免費的師範可讀,實在是不能錯失的良機,必需一試;「那時侯,新竹也有師範,但是沒有我喜歡的繪畫科,被縣長提醒後,才打聽出來了台北師範的藝術科,而且我和弟弟和幸運的全考取了。」
「迎向陽光」三十年
能讀師範學校藝術科正是他夢寐以求,在此可以自由自在的揮筆舞墨,可以開懷的去閱讀藝術書刊,還參與美術社團並且參展和得獎。一九五二年,他們兄弟二人雙雙畢業於台北師範學校,由於在校成績優秀,品行超群,被北師附小的校長王鴻年先生聘選成了北師附小的美術老師。他終於如願以償的正式踏入台灣的藝壇,而且從事作育美術英才的行列。在附小,他不但一待,便是三十年之久,以校為家並為附小設計了一個校門圖案「迎向陽光」,至今仍讓人津津樂道,而且設立美術教室,培育學子,佳作泉湧。他則視美術教室為自己創作的天地,課餘之暇可以說是成了他們何家兄弟聯誼聚集之地,他說:「那一段時光最為快樂,除了二弟耀宗和么弟玉郎就讀師大美術系和台北工專之外,老三何恭上和老四何政廣也到北師報考」,於是附小的美術教室,變成了他們的專坊,凝聚了整個何家兄弟間彼此的向心之力,並且共同的為今日的台灣藝壇而奉獻。
三十歲殤母是永恆的傷悲
在台北,以他為重心的所有眾兄弟全投入了附小的美術教室之中,但是故鄉的那塊茶山,只剩下二老,父親依然是勤於佛畫,無援的母親卻仍得為茶園的工作而操勞,兒子們,一個個遠離家鄉發展,她的工作負擔越來越重,在何肇衢三十歲那一年,她因過度操勞而過世,「母親的去世,完全是因獨自承擔沉重的茶園工作而造成,她為成全兒女而刻苦自己 !」何家的孩子們,已經非常懂得體諒父母親持家的艱辛,每一位都竭盡所能的想為家付出心意,仍難挽回母親的生命;「這種結局,造成了我終身的遺憾,我傷痛母親為家操勞,卻沒能在我們稍有成就之後享有一些清福。」難怪,每年的母親節,她便悄悄的為母親獻上一幅「白花」小品,表達未曾盡到的孝心而獨自哀悼思念。
何家兄弟人中龍鳳
母親過世後他在家中的分量也同時加重,成了兄弟間不可或離的重心,自從他開拓了一條可以免費上學又可以保障職業之後,何耀宗、何恭上、何政廣一一跟進,而且畢業之後都走上了從事藝術的道路,老二耀宗,專攻美術設計,現居台北,是位極出色的設計高手,老三何恭上和老四何政廣,都是藝壇的雙聲帶,即可提筆寫、畫,又可堅守教育崗位,作育英才,只有老五何玉郎,改弦易調投入科技、精研原子、留居法國成了原子能專家。何家壯丁,能有這麼多了不起的成就,多少與何肇衢的榜樣有關。當然更歸功於父親的勤揮彩筆為人刻印以及母親刻苦經營茶園操勞所得,更重要的是,何家的老老少少都能力敵艱難,刻苦向上,而且非常懂得如何確定自己的方向而勇往直前。
推動「雄狮」再創「藝術家」
在數十年的個展以及參展中,常發現一般人對繪畫實在是不夠了解,沒有一份報章和雜誌,為藝術界的人士代言。而多數的藝術家,是不善於推廣自己的,若是有一位專業藝術者能辦一份有公信力正確的刊物,對中華藝術文化的推展,是有正面效果的。就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他當了「王樣說彩顏料」老闆李阿目老先生的顧問,他有感於李老先生每年花費龐大的金錢去做偌大「王樣水彩顏料」的廣告牌,還到不如將耗費的資金去開創一本相關的雜誌,不但相同的可以達到宣傳「王樣」的效果,而且還可以為學藝術的人藉由雜誌的媒介,多一些美術的新資訊,豈不是一舉數得。
李阿目老先生,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識字也有限,但卻是極有理想和識人,並採納何肇衢的建議,為了能達成這個目標,希望自己的子女也能深入藝術的領域,於是李賢文,李翼文,還有他們的弟妹,全部都到何肇衢處研習繪畫,在眾多弟子之中,他發現了李賢文是這計劃中的好手,與李老先生商量後創辦「雄獅美術雜誌」,也親為撰文談藝。過不久,內舉不避親的推介何政廣參與編輯雜誌的行列,「雄獅美術」儼然是當時藝文雜誌中之榜首,同時也真正的為「王樣水彩」做了極大的廣告,數年後又因某些人事上的因素,何政廣,覺得應該自己獨自再創刊物「藝術家」,來為藝術界的朋友服務,雖然這是何大哥始所未料的突發奇想,但也沒有充分反對理由,只提供所有的協助也促成了「藝術家」雜誌的發行,同時何恭上也集資成立了出版社,專門出版名畫家的畫冊,完全是以美術教育為主的刊物,而何肇衢也在民國六十八年由北師附小退休,成了專業畫家,不再受學校上課的限制,畫畫之餘,不但為了這兩本雜誌尋求新的資料和各地的藝訊消息,並且還為了撰文談藝,使得這兩本雜誌播蔚為經典,對台灣藝訊之傳達來說,貢獻量多。
自己也是藏書癡
何家大哥自中學開始,喜歡讀書,師範之後因為他深識日文,所以早年常到衡陽街購買日本美術雜誌。「我喜歡選擇日本美術雜誌的原因是它的內容極為客觀以及富有世界觀,包括歐美間世界潮流的最新藝訊,總事先人一步,可看性極高,知識領域廣、越讀越深越廣闊,而且日文看起來不必再次翻譯,可以直接了解。」他為了能收集到整套的過期書刊,曾用心的去謀求了個「作戰策略」。他說:「我常在日本友人來華時,看到他們對台灣鳳梨罐頭特別感興趣,所以我想用鳳梨罐頭去提起他們對尋書的熱忱,我把整箱的鳳梨罐頭寄去日本的美術雜誌社,希望他們送我一些舊的書刊,沒有想到竟然獲得了整套的舊書,讓我如獲至寶」,至今那一小書櫃陳列著有似線裝書一般的美術叢書,聽說連出版者,都無法找全一套,自然是他最珍貴的藏書。他對購書有一套自己的原則,例如他喜歡以技法聞名於世「畢菲」的作品以及狂幻為重心「畢卡索」的畫冊,他會專心針對這兩位的作品去搜尋,包括,他們的出生、過程、創作和思想,一絲都不願放過,這麼認真於剖析一位屬於他自己或世界級的藝術家,收集那些資料,要求「完整」,「詳盡」,幾乎「完美」地「理想」化,在他的畫室之中就可以察覺到他對世界重量級的藝術家「BEN NICHOLSON」 「PATRICK-HERON」的狂熱崇拜,從海報中的一角到覆製作品,他完全是以崇敬的心情去收藏,「見了這些國際藝術家們的創作,才知道自己目前的『技法』,『思想』的空位,我們不必面對他們的鉅作依樣化葫蘆,但是必須學習他的放眼開闊的光彩和思維,這些書正好做了我巡迴世界藝術殿堂指南,我出國歐美循序而行,根本不需要導遊,名川、古剎、藝術寶庫,早已在累集的藏書中先神遊透徹一番。」
為看畫展不惜巨金
他對畫的狂熱、喜愛,到了非印證原件才能罷休的程度,何肇衢喜歡從畢業到馬蒂斯等類似豪邁、寫意或抽象的東西特別心儀,所以只要發現了他的真跡所在,一定得親臨真跡,才能釋懷;「我常單飛日本或歐、美,只為了一睹作品的真面貌」,他認為印刷的東西少了作者的精神和生命力,所以任何鉅作,親臨細讀才真正獲得心靈上的滿足;「我直到五十六歲,才開始敢拋下重擔出國旅遊和看書,我認為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印證中的感覺比分項進行好得太多了。」明顯的好處,由他的「畫」,可以看得十分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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